特朗普和马斯克从来不是婚姻关系，而是渣男和恋爱脑，一个一开始就是玩弄，另一个却是一往情深。
撰文丨连清川
到周末的时候，马斯克的炮声终于消停了。
他不仅没有放出什么新料，而且还删除了两条针对特朗普个人的推文：一条是惊爆内幕，特朗普在爱泼斯坦名单上的，另外一条他转发别人提议弹劾特朗普，他加注了同意的。
这么看起来，马斯克是怂了吗？
共和党参议员克鲁兹充满哀怨地说：“我真的希望爸比和妈咪别再相互尖叫了。”这可能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幽怨，估计在MAGA（让美国再次伟大，特朗普核心阵营）圈中，有着这种小孩看着父母离婚心态的人不在少数。
马斯克对于MAGA阵营有着异乎寻常的重要性。他是从民主党阵营中杀了个回马枪，变成先锋大将的；他花了2.88亿（另外一种说法是2.55亿）美元真实地在特朗普胜选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；他不仅拥有X平台并且自己拥有2.2亿粉丝，是整个共和党的舆论工具和票仓；他的SpaceX、星链和特斯拉，是美国乃至全世界的企业典范；他是世界首富。
在MAGA阵营的内圈和外围里，包括有重要价值的财长贝森特和国务卿鲁比奥，和最重要的军师彼得·蒂尔，都无法拥有如此众多的功效。在特朗普2.0执政的四个月时间里，用“川马体制”来形容，用“爸爸妈妈”来形容他们对于整个阵营的关系，并不为过。
马斯克真的偃旗息鼓了？恐怕不会。他对于“大美丽法案”（特朗普政府的财政改革法案）的抨击没有删，他骂特朗普忘恩负义的评价没有删，他对于创建第三党的投票动议没有删。他心里的怨气大着呢。
肯定有人在“爸比”和“妈咪”之间和稀泥。
图/图虫创意
特朗普在这一轮较量中出乎意料地冷静，对于马斯克的攻击回应极其温和，既没有出大招，也没有放狠话，更没有爆猛料。是因为特朗普有所忌惮，还是突然转性？
都不是。特朗普是睚眦必报的。只是时间问题。
我从来都不看好“川马体制”，而且从来都认为他们之间迟早会决裂。一个马基雅维利式的不择手段的政治领袖，与一个傻白甜的技术天才理想主义者之间，怎么可能会维持一段永恒的“婚姻”？
在这段极其短暂的甜蜜之中，特朗普从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，从一开始他就是预备利用马斯克，始乱终弃的；而马斯克的确是那个受伤的怨妇型的人，但他的悲剧是咎由自取。
01
有一种分析说，导火索种下是在5月30日白宫的告别仪式上。那天，特朗普深情款款地给了马斯克一把镀金的白宫钥匙，不仅盛赞了马斯克，而且欢迎他随时回家。
马斯克虽然脸很臭，但是也还是深情回忆了与总统的战斗友谊，并且承诺将继续支持伟大事业。
可是那天仪式的背后是：特朗普知晓了马斯克推荐给他的NASA局长人选艾萨克森是民主党的捐献者，并且在当天就否认了这个人选。因此马斯克怒火中烧，因为这断了他进一步扩展SpaceX在NASA的合同的财路。
特朗普在他自己的社交平台上说“马斯克疯了”的原因是，因为他要取消对电动车的补贴。
总之，是金钱关系。
特朗普是故布迷雾，就是要让人以为马斯克是因为金钱生意和他撕扯的；但大多数人确实是雾里看花，以为利益关系就是驱动所有人类的动因。
▲特朗普送给马斯克镀金的白宫钥匙（图/视频截图）
川马决裂，决定性元素是两个事件。
5月31日之前两人看上去似乎你侬我侬，但是很明显地，马斯克在特朗普最重要的两个政策上都是唱反调的，其一是“解放日”全球关税战，其二是大美丽法案。
在特朗普全球征收对等关税之后不久，马斯克就曾经公开呼吁特朗普取消关税战，遭到拒绝后，他把怒火燃烧到幕后推手纳瓦罗身上，说他是“真正的白痴”，“比一袋砖头还笨”，给人取外号“Peter Retarrdo”（彼得·弱智）。
在即将离任的前夕，他也已经在X上公开表示对大美丽法案的不满了，认为大美丽法案会持续推高美债上限，使美国陷入更加深重的危机。
而第二个事件，是DOGE（美国政府效率部）。马斯克从一开始就公开放话，要通过DOGE，为美国削减1万亿美元的政府支出。可到他离开，按照美国政府自己公布的信息，也不过区区1700亿美元，和目标相距甚远。但是到5月31日，他却准时离开了。
我曾经多次提到过马斯克经历中的两个故事。他在改组太阳城能源的时候，解雇了一位工作十多年的老兵，此人深受伤害，并且与马斯克有过对话。但是马斯克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的痛苦。
在俄乌战争的第二年，他曾经单方面停止向乌克兰提供星链服务，仅仅因为他认为乌克兰的抵抗是错误的。
马斯克是没有是非观念的，或者说，在他的心里只有“大是大非”：这个“大是大非”是整体人类的生存和命运，整体美国的生存和命运。至于当下的具体的人的痛苦，命运与生死，都不是他关心的焦点。所以，他可以和所有人——包括独裁者、混蛋、战争狂人，都相敬如宾。
为了保存整体人类的生存和命运，所以乌克兰抵抗可能引发核战争，所以乌克兰是错的。关税战伤害了全球贸易体系，所以是错的。因为大美丽法案会威胁美国的生存，所以特朗普是错的。因为削减政府开支是正确的，所以解雇任何政府“冗余”都是正确的。
图/新华社
马斯克是十分真诚而热切地投入了特朗普事业的，但是，他的理想主义被特朗普伤害得体无完肤。
特朗普从来没有把DOGE当真，他几乎就摆明了是利用马斯克的。华盛顿那种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，民主党和共和党都有份参与，靠马斯克的几行代码，和几个20来岁的年轻人就能玉宇澄清？这是开玩笑吧，你真当特朗普是政治菜鸟？
DOGE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秀，表演给特朗普选民看的。用一个声名显赫的外围选手，清除掉民主党集中的USAID这样无关紧要的机构，雷声大，雨点小，代价极低，这是再划算不过的生意。
关税战和大美丽法案才是特朗普大杀器，一个用来整顿国际贸易秩序，建立“美国优先”的供应链，重塑全球化；一个用来调整美国国内的产业结构，恢复传统产业活力，重塑美国制造业。这才是特朗普的核心意图。
告别仪式对于特朗普来说是铁定的事实，马斯克必须滚蛋。DOGE往后走，就会触动核心部门，马斯克这个“愣头青”成事不足，败事有余；他的大嘴巴和名望，接下来会成为特朗普的负资产。
马斯克怒从心头起，恶向胆边生。他真金白银付了2亿多美元，没日没夜削减政府支出，特斯拉股票跌到底儿掉，他个人还三不五时收到死亡威胁，特朗普给的回报是什么：踢出白宫？对，是特朗普开除了马斯克，而不是什么合约到期。只要特朗普真心挽留，马斯克不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地滚出DOGE。
特朗普和马斯克从来不是婚姻关系，而是渣男和恋爱脑，一个一开始就是玩弄，另一个却是一往情深。
严肃认真地说，就是他们的政见就是八字不合。马斯克是真诚的。他想要拯救美国，拯救世界，拯救人类，他关心的是效率、技术和理想。特朗普是个政客，他没有什么道德底线，关心的是政绩、成败和选票。
02
特朗普的回应出奇地温柔而冷静。在对待他所有的敌人上，特朗普的手段和报复堪称冷酷。对拜登不死不休就不说了，对于蓬佩奥，他也几乎是赶尽杀绝。为什么他对马斯克唯独如此网开一面？
他肯定早就预见了这一天，因为就是他亲手赶走马斯克的。马斯克的这些激愤之语，需要预言家才能预见吗？他几乎就是一个透明的人，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在X上，轨迹分明。渣男对于恋爱脑分手的预见性，有什么稀奇的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特朗普不会报复。只是报复相对而言是比较复杂的。
特朗普为了利用马斯克，已经在MAGA中塑造了深厚的友谊形象。难看的分手不仅仅会动摇MAGA票仓，而且会动摇MAGA核心圈的稳定性。所以他现在不急于跳脚下水，而且还让人调解爸比和妈咪之间的关系。
马斯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。特朗普只有3.5年的时间能够当总统，但是他还能活40年。2026年的中期选举马上就要来了，如果马斯克真的发疯回头发挥钞能力去支持民主党的议员选举，也真够川普喝一壶的。所以先稳住马斯克的确是明智之举。
伤害马斯克的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SpaceX是一个无法被替代的供应商。与NASA的合同，今天就算特朗普下令用另外的供应商来取代SpaceX，也没有别的供应商可供选择。
马斯克所有的公司，特斯拉、SpaceX、星链、Neuralink，全都是合法民营公司，特朗普并没有太多的行政手段可供利用。采用政府力量来打压民营公司，这是触及到美国整个法治体系的根本根基，特朗普也不敢造次。
特朗普的忠实盟友，前竞选经理斯蒂夫·班农大骂，说要调查马斯克的美国公民身份，而且要把马斯克驱逐出境，这就显然有点泼妇骂街了。前南非人现美国公民马斯克是爱国的，这点几乎是无法否认的。马斯克有太多的钱可以打这个官司，特朗普或者说美国政府没有一点赢面。
《纽约时报》摆出了川马大乱斗的八个剧本，但是说句实话，可行性都没有那么高。马斯克要给特朗普捣乱，也实属艰难异常。
图/网络
在DOGE所掌握的资料当然是有的，但是马斯克敢用吗？泄露美国国家安全机密是重罪，如果能放出来还用等吗？
马斯克是个阴谋论爱好者。比如他说美国民主党放非法移民进来的目的，就是为了给民主党制造选票，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，但是他深信不疑。
所以他手上肯定没有特朗普与爱泼斯坦之间关系的实锤证据，也不过就是阴谋论。所以他还是得删。
关税政策和大美丽法案，这是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的核心战争，其中的关键在于在参议院的投票中，是否有共和党议员反水反对，而不是马斯克的几句话就能起作用的。在2.2亿粉丝中，吃瓜群众肯定是占大多数的，哪个参议员不是大聪明，不明白马斯克是个什么货色，能听他的？
所以双方现在能做的事情，就是互喷口水，一点实质性的伤害都产生不了，因为就像他们的合作一样，他们之间的距离本来十分遥远，合作也成不了什么事，分手也坏不了什么局。
就是撕破脸皮，彼此难堪。
图/图虫创意
真正尴尬的，是那些MAGA的旗手与鼓手。他们曾经以为的爸比和妈咪分手时在全球面前搅得鸡飞狗跳，他们曾经的颂圣与赞歌，如今却显得如此狼狈。
万斯被马斯克cue到应该取代特朗普，就非常地为难。他在播客节目中，三番五次重申自己是忠于特朗普的。可是错失了这个大金主，下届如果他来出选，岂不是一大遗憾？
超级大博主乔·罗根在采访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卡什·帕特尔的过程中，看见马斯克发出的爱泼斯坦帖文，简直要以脚抠地了，因为他采访了三次马斯克，大谈DOGE和民主党阴谋。他讪讪地说，马斯克发这么多帖文，太不健康了。帕特尔干脆说，他们俩的争斗，我不介入。
我还非常想看福克斯新闻网的反应。他们也多次采访马斯克，溢美之词已经溢出屏幕，什么你是爱国者，你为国家作出了巨大贡献，你是不可或缺的英雄之类的。接下来，怎么圆？还是干脆装死狗？
03
这是一幕巨大的狗血剧，虽然在政治剧场里的确啥都会发生，但是有生之年能见证美国政治如此戏剧化和无底线，也是活久见。
马斯克离开白宫才短短5天，就变得如此歇斯底里，显然是郁结久在，一时发作而已。我早在关于DOGE最初的评论中说过，马斯克对于政治的理解，以及政治行为的原则，迹近于空白。
并且，我始终一直都认为，马斯克的双相情感障碍，使他根本无法理解人类交往的基本准则，他既无法与他人建立真实与长期的情感连接，也无法理解人类在情感破裂之后会形成的内在伤害。
他根本不适合政治。
我仍然相信，马斯克是我们这个时代所能看见的最为伟大的技术与企业天才，而他对于人类和文明的情感是十分深刻与真实的，所以他能够创造出前无古人的SpaceX和特斯拉。
但是很遗憾，马斯克虽然能够深刻地理解客观世界的第一性原则，但在主观世界里，他连第一性原则的边也没有摸到。上天给予了他在改造物理世界的天赋，他却偏偏要用来改造人性世界。技术和企业是客观世界，而政治是主观世界。
所有的人都是凡夫俗子。无论你拥有多么高的天赋，你都拥有人性的无边缺陷。可惜他不明白这一点，他以为自己改造客观世界的天赋，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则，也能够运用到主观世界里来。
▲纽约时代广场（图/CFP）
从本质上说，马斯克是一个理想主义者，他支持特朗普，加入DOGE，成为MAGA，是他想要拯救美国，拯救世界，拯救人类的努力。
特朗普玩弄了他。但是特朗普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政客。在主观世界里，政客必须是冷酷的，而不是理想主义的，尤其是一个马基雅维利式的政客，更加要求他不择手段，为了国家利益和政治目标，任何人都可以利用，玩弄和牺牲。
但这是马斯克一个人的问题吗？
整个世界的企业界，都迷失在与政治交缠不清的关系之中了。或者说，当下的企业家，都越来越倾向与政治之间建立晦暗不明、彼此依赖的关系。
这自然是当下企业性质与政府之间日益复杂的关系所致。互联网、电动车、人工智能，越来越依赖于政治政策的支持与补贴，甚至以此来扼杀竞争对手与竞争市场的表现。所以，政商之间，形成了越来越紧密的捆绑与依赖。
这其中有些东西，固然是不得已而为之。例如英伟达，困于美国政府的芯片输出禁令，黄仁勋必须学会长袖善舞，甚或两面三刀。然而，从根本上说，是企业领袖们的贪婪、狂妄与无知。
他们的确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当今世界的模样，以及人们的生活方式。但是他们和马斯克大同小异，他们以为他们在客观世界中的成就，可以复制到主观世界之中去；他们以为他们在技术领域的成就，能够通过与政治的结合，演化成为政治成就。
他们妄想通过与政治之间的结合，能够把世界塑造成他们想像的模样。这些年来，企业界前所未有地集体形成了与政治之间的联盟，包括微软、谷歌、META、OpenAI、苹果这些顶级公司，有一个算一个，全都游走在世界政治领袖的身边，纵横捭阖，舌绽莲花，想要把自己变成渗透全球的超级公司。
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改变世界的模式。科技通过的是科技，企业通过的是市场，而政治就是操弄人心。其中的边界不容跨越。这就是现代社会分工的核心构建：职业化。
图/图虫创意
但是技术进步瓦解了职业化的一些边界，科技成就与全球市场模糊了社会与地域的界线，社交媒体与语言解放树立起了一个个技术英雄和企业神坛，使他们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名望和地位。于是这些野心勃勃的企业家开始觊觎起帝王之业，或者是人类心灵的僭主之位。
有几个超级企业家不忘乎所以，自诩救主？比尔·盖茨，拉里·佩吉，杰夫·贝索斯，扎克伯格，山姆·奥特曼……
但这样的狂妄却注定是悲剧。只不过马斯克是一个显眼包而已。马斯克的悲剧不是现在，而还在后面。他是民主党的叛将，如今又成为共和党的叛徒。没有人喜欢三姓家奴，美国人也不会喜欢。
在未来的某一天，当后来者为马斯克盖棺论定的时候，绝不会是对于马斯克一面倒的崇敬与仰望，而会有很大的篇幅描述他所制造的混乱与堕落。沃尔特·艾萨克森在写作《埃隆·马斯克传》的时候，尽管出于一个非虚构人物写作者的公心，他依然对马斯克颇有微词，但是却难以掩饰对于一个技术神明的喜爱之心。
这一切都将一去不返。一个堕落的神明，往往会成为一个恶魔。
马斯克即将陷入真正的孤家寡人的境地。是他自己亲手将自己拉下了神坛，踩上了一脚。
但是他的故事给我们的警醒，却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癫狂。在技术、企业和政治之间已然形成的混乱与堕落的关系之中，对于我们所生存与其中的世界而言，只怕会是一个末日预言。
